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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縠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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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能够飞翔,是因为她把自己看得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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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姚宓

说姚宓

施永秀

 

  《洗澡》女主角姚宓是前国学研究社社长姚謇先生的独生女儿,美丽聪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亲猝然离世,母亲遭此打击而中风瘫痪,姚宓稚年临此家变,失去依傍,只能中断了大学学业,做了图书馆职员,侍母养家。为了母亲的病体,一门好人家的亲事及出国留学的锦锈前程全部舍弃,寡母弱女相依为命。年轻的姚宓过早经历了苦难。领略了人生世相。聪敏的心性,使她自觉地将昔日的娇嫩女孩改扮了成人的角色,用老样持重的装扮和神态严实地遮没了美丽纯真的少女光彩,在险诈的人世间小心地保护着自己免受伤害。正如许彦成观察到的:

 

  她凭借朴素沉静,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儿,其实是小女孩子谨谨慎慎地学做大人,怕人注意,怕人触犯,怕人识破她只是个娇嫩的女孩子。彦成常觉得没看清她,原来她是躲藏在自己幻出来的迷雾里,这样来保护自己的

 

  她自立自强,不卑不亢,默默地、沉着地应付着生活和人事,并勤奋读书。许彦成爱姚宓,正是爱这种苦难历练出来的娴静深沉之气,而姚宓也为他的率真、痴气、诚挚、厚道所吸引。二人心有灵犀,惺惺相惜,隔着许妻杜丽琳、太太,隔着摇唇鼓舌的众人,相互之间拥有了一个别人进入不了的精神世界,但彦成有婚姻在身,双方只能在各自的心灵深处感应和默念对方。

 

  姚许二人的爱情交流,在先生笔下,含蓄蕴藉,却饶有风致,可谓当代叙事文本中最独特的爱情叙说。姚宓陷于爱情的喜、恼、忧、疑之中,仿佛长了一万个心眼儿。杨绛先生刻划入微,且看:

 

  也许她不该对他讲那些旧事。可是他也不该问呀。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嫌她,也没有瞧不起她。他不是还嘱咐她得机灵着点儿,争取同在一个小组吗!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呢?准是他后悔了,觉得应该对她保持相当的距离。

 

  作者全知的叙述中,大部分是言语、动作、表情的展示,没有评析,没有阐释,但读者看到了姚宓曲折深细的心理写真。俨然陷于爱情,又心思细密巧于掩饰。既是情不自禁的小女孩,又是世故持重的老人。

 

  这种矛盾的角色和谐地统一在姚宓身上,叙述者常通过姚宓同别人的关系来刻划她的形象:和母亲心有灵犀,相依为命,鬼精灵地和母亲玩“福尔摩斯”,夜读之后,上床挨着妈妈的病腿安然睡去,一付小女儿憨态;和许彦成心心相印,迷雾消散,露出女孩子的天真娇憨,温柔妩媚;在杜丽琳面前的不卑不亢;和罗厚的相知、友爱;在余楠面前“千金难买一笑”;对朱千里则冷若冰霜,亮烈难犯;对施妮娜的无知取闹,“两眼一亮,满面微光”;在姜敏面前以静制动……

 

  但即使是热恋中温柔疾情的小女孩,姚宓独立的品格和精神也没有一丝倾斜,许彦成在给姚宓的一个纸条中表示:“我怎么也不能失去我的‘她’──我的那一半”,姚宓回信有一句是:“你的‘她’是否承认自己是你的‘那一半’?”温柔沉静中却见独立自尊不凡风貌。彦成觉得她好冷静呀!虽然是中性叙事,作者潜藏的女性视角还是不小心显露出来。

 

  许姚二人经过了心心相映的感情交流,理智地退出了感情的热地,千年情缘,只到此为止,叙述者在此笔墨避开。“洗澡”过后,太太告诉许彦成:“她说她不结婚,一辈子跟着妈妈”。书的结尾处,姚宓送别许彦成,一个出的门外,去意徘徊,一个关在门内,默默垂泪,前文爱情高潮的虚化,在此得到了充实。姚宓的爱情悲剧在不动声色中演示出来。但姚宓更深沉的悲剧内蕴并不在这里。

 

  杨绛有著名的散文《隐身衣》,表达自已潜心藏身的人生姿态,在《洗澡》中她为心爱的主角也设置了一套“隐身衣”,即姚宓常年穿的的灰布制服,灰制制服是解读姚宓形象关键的信息符号,正像杜丽琳说的:“她那套灰布制服下面掩盖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灰布制服是姚宓演扮成人角色的面具,它模糊了外人的视线,外人看不清楚她,而她沉静地躲藏在自己幻化的这层迷雾里,默默的打量着外面,这样既可以蔽护自己,又可以“看”世态人情。“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看得见外面”,自我才能在“蛇阱”般的社会中得以保全,享有自由,这是杨绛先生“隐身衣”哲学的内容。值得注意的一个细节是,书的结尾处,为许彦成饯行时,素常隐身于灰布制服下面的姚宓“听从妈妈的吩咐”,“换上一件烟红色的纱旗袍,”“光着脚穿一双浅灰鹿皮的凉鞋。”这一美丽的女儿形象在书末的出现,可作如下考察:一为礼仪考虑,二是处身于温馨的朋友圈中,姚宓可不必隐身,三是这样的装扮,正表示与爱人的永诀,也是对读者的谢幕。这一场饯行的晚餐,正是以乐写哀。随着社会形势的复杂。姚宓恐怕只能以灰布制服隐身于人海中了。这才是姚宓更深沉的悲剧。

 

  灰布制服在文本中的几次出现,似乎都漫不经心,叙述者没有任何强调与暗示,因灰布制服是那个时代流行的服装,既迷惑了文本中人的眼睛。而叙述者对此不置一词,也难引起初次阅读者的注意,所以文本中、文本外都可能对这个重要细节熟视无睹,这正达到了姚宓藏身的目的,也是缄默叙述要达到的不凡效果。

 

  这套隐身衣还对姚宓的美有欲盖弥彰的烘托作用,叙述者仿佛将心爱的女主角罩在了迷雾中,朦胧迷离。使这个形象更含蓄蕴藉,令人想象。第二部第二章中有个细节:杜姚两个女人在谈衣服,杜丽琳掀起姚宓的灰布制服,发现里面的五彩织绵的缎袄和红绸里子半掩着极好的灰背:

 

  丽琳不禁赞叹说“真美呀!你就穿在里面?

  姚宓不好意思,忙把制服掖好,笑说:“从前的旧衣服,现在没法儿穿了?

  丽琳是个做家的人,忍不住说:“多可惜!你衬件毛衣,不经磨得多吗?

 

  这个细节富有意象之美,正如掀开了姚宓华贵锦绣的少女时代,姚宓昔日的风华辉映着今日的贞静,简直就象一首唐诗一样情韵绵邈,耐人寻味。而文本的细读,还可以读出另一层被掩盖的喻意:姚宓内美长期被掩,不小心被揭开来,露出一角,丽琳的赞叹“真美呀”正是众声对姚宓锦绣内质的赞美,姚宓的解释“没法儿穿”隐喻环境的不谐,丽琳“多可惜!”是众声对锦绣被没的感叹。

 

  姚宓是极具东方美的当代知识女性形象,钟灵毓秀,散发着书香清气,秉冰雪之质,品格独立,内涵深沉,在文本的众生像中鹤立鸡群,我们有理由猜测出身于书香世家的杨绛有时是在摹写她青年时代的影像,并以其年老的智慧学养使这一文学人物更美,更沉潜,更蕴藉。姚宓的形象传达了作者的女性美的理想。

 

  姚宓是以独特的资质和独立的品格不谐于环境的一个女性,但她并不做反抗姿态,也不随波逐流,而着“隐身衣”泯然于人海中,保全“自我”于乱世,相对于那个年代许多知识分子经过“洗澡”而自我沦丧的人生遭际,姚宓的姿态不能不说是一种有益的保全“自我”独立精神和人格的途径。爱情的悲剧只是姚宓人生最浅层的悲剧,整个的形象的悲剧意蕴可说是一个美丽女性在人海中的被迫消失,在这个意义上,杨绛表达了对美的逝去的悲悼。

发表于: 2010-01-14 15:05 | 全文(查看: 326) | 评论(0) | 本文地址 |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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